【楼诚/台丽】雷雨欲出行08 医生AU
08 日久人心知不知
现实中的实习医生远没有电视剧里的那般风生水起。
明台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明亮的吸顶灯看了好一阵儿，终于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公示板上贴着当日手术安排，第一台手术患者的主治医师一栏赫然签着王天风的大名。
多形性胶质母细胞瘤。
明台将同样跟在患者名后的那串字在嘴里反复读了两遍。
像是命运亮起的一盏不灭的红灯。
也像一张任人参观的倒计时牌。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本黄色的便利贴撕下两张将那串儿名词盖住，掩耳盗铃似的，好像真能替人遮住什么。
能遮住什么呢？
尊严吗？
示教间的门被呼啦一下子推开，冷不丁地吓了他一跳，再回头一看，那两页便签纸早就像是被秋风刮落的树叶一般，倒也是打着旋儿的，不偏不倚地落到了他的脚下。
穿着洗手服的于曼丽一阵风似地走进来，脚下裹在沙滩鞋外的一次性鞋套簌簌作响，只见她将挂在墙上的CT灯箱打开，利落地将一直夹在胳膊下的片子夹上去。
“我们现在有一个问题需要通知家属。”于曼丽指了指核磁共振片上的其中一个区域说道，“由于病灶位置特殊，如果进行完全切除会造成一定程度的损伤。”她说着看向门口的方向。
明台这时才发现原来门外还站着一个人，看样子三十多岁，有些肥胖，却并不憨厚，于曼丽话说了一半他才朝亮着的影像片走近，一边说道：“这在术前沟通的时候，您已经说过了。”
于曼丽点点头，“刚才我们开颅后发现肿瘤对一些神经的侵占，如果继续以之前决定的最大限度内的切除，很可能术后有一段时间内患者会出现精神混乱的症状，理论上，在一段时间之后这个情况就会消失，但这个因人而异。如果保留更多肿瘤，并发症会减少，但很不利于后续治疗，毕竟胶质瘤的增长速度还是……。”
“你说他会疯？”对方插嘴道。
“可能会出现精神混乱，但一段时间……”
对方摆摆手又一次打断她的话，“我选第二个，你也看到了，他只有我一个儿子，而我还要工作，如果他疯了，我实在是……”
于曼丽沉默地将手里新的沟通协议递了过去。
再也无话。
短暂敞开的弹簧门又一次灌进了风，走廊的光线替于曼丽在地面上留下一片利刃一般单薄的影子，但一晃就不见了。示教间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灯箱暗着，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明台竖着耳朵隐约听见门外护士带着愉悦尾音的轻声交谈，在这些交谈声中，那阵伴着一次性鞋套簌簌摩擦声音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他从假寐中直起身，脚下的两片便利贴像是一双颜色鲜亮的眼睛，注视着他，他如若芒刺在背。
门又开了。
郭骑云和黎叔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内科那边的药局就是差劲儿，他要是没药倒是早说呀，害的人家患者家属一大早上还得自己去买药。”郭骑云连珠炮一样地抱怨道。
黎叔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明台之前只在研究生导师互选系统里见过这位姓黎的教授，五十岁顶着副主任医师的高职头衔，项目和科研也称得上硕果累累，明台老早听有学长说这位老师口碑不错，带得出成绩，人又好相处，奈何他错过了选课时间，等到他去教务处补选的时候，名单上就只剩下王天风这个脾气坏得远近闻名的暴君了。
他叹了口气。
才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别人的郭骑云差点叫出声来。
“你怎么没跟着上台？”他搓着脸上应激冒出的鸡皮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
明台心说。
想他起了个大早赶到医院，勤勤恳恳地准备跟着查房，有惊无险地通过了王天风的一切随机性抽查提问，偏偏郭骑云非要问一句“昨天给你打电话怎么是你大哥接的”，他回答“和朋友见面喝了点酒睡得早些”时正好让王天风听了个正着，让他彻底错过了一个跟台学习的好机会。
“劳您费心。”明台咬着牙说，“王老师让我今天先认真巩固知识点冷静一下。”
郭骑云嘿嘿一笑。
“你也别光傻学，也要明白作为带教老师给你的暗示。”
暗示？
明台挑起眉毛看向郭骑云。
“什么暗示？”他问道。
“比如今天主任站在你身后的时候。”郭骑云提示道。
“你暗示我了？”
“当然了。”郭骑云说，“我朝你挤了挤眼睛。”
明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黎叔站在一旁看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呛得热闹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王天风的学生他是认识的，或者不认识也难，在那样一个家庭环境下成长原本以为是个纨绔子弟，今日一见倒是觉得这孩子透着一股早已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纯真和憨厚。他早年醉心于事业无暇顾家，后来妻儿意外失踪，虽然许多年来始终没有停下过找寻的脚步，但仍没有半点消息，他此时看着明台，心里想的却是，若是儿子家鸿，也该是这般年纪。于是忍不住也跟着开口安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能不能做一名好的医生也不在于多看还是少看一台手术，王老师严师出高徒，只要肯努力，自然不会错，但你要学的不仅是他的医术，还有心术。”
“心术？”
黎叔伸手摸了摸明台的脑袋，“在医院里你能看到很多外面看不到的东西，能学到的也有很多，你得慢慢领悟。”
明台眨巴两下眼睛，老实地嗯了一声。不知怎的，他感到心里凭空升起一阵暖意，在这个让他束手无策的春日里，这股暖流在他的体内无限的膨胀，几乎让他落下泪来。
他想到了家里的哥姐。
想到了姆妈。
也想到了曼丽。
“你居然会跳交际舞。”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一天，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的他有些兴奋地对于曼丽说，“那有机会约你跳舞咯。”
那天的于曼丽有些不同，大概是因为她在白大褂外面套了一件蓝色的毛衫，也许是因为别的，但仍然是好像吃着饭随时都能睡着的疲惫神情。
“你哪里来的时间学了这个？”于曼丽难得表现出好奇心，问道。
“我和我大姐学的。”他说，“你呢？”
于曼丽沉默了。
而他当时是并不知道这沉默来源于何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