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赵】三段论
1.
赵启平倚着矮墙，隐约还能闻到一股不知道什么花的香味，他的手被人捉在手心里，对方的面容朦朦胧胧，声音像是悦耳的琴音，轻飘飘地隔着他的胸膛撩拨在他的心上：
“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赵启平心头一动，他反握住对方的手腕，将人向怀里一拉。
“生平无二色。”
对方的笑声像是薄冰下幽咽的泉水，头伏在赵启平的颈间，声音却变了，嚷嚷道：
“赵医生！赵医生！”
赵启平腾地从梦中醒来。
领队放大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问道：“赵医生，你真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出门了？”
赵启平有些发愣。
医院赶在小长假前组织了一次旅游，虽说是医院组织，但实际上院方也只是提供了假期和旅行团折扣，按劳分配，工作届满五年及以上工作人员皆可参与报名，分拨分批，符合标准院方还将提供一部分旅游补贴。赵启平前几次组织旅游的时候都赶上排班，这次难得中标。今天是出行的最后一天，领队征求了一下群众的意见将行程安排设定成了“扫货”。
赵启平原本就是个宅人，走了三天原本就浑身酸痛，再加上团队里女性居多，他又实在提不起逛商场的兴趣，索性脱队。
于是他点了点头，道：“真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领队点头，也不再问，起身离开，顺便将身上那股不知名的香水味也带走了。
赵启平听着关门声放空了一阵，才晃晃悠悠下了床。
他飞快地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顺手拉开了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外面还下着淅沥沥的小雨。
他叹了口气，去拔掉给手机充电的电源，手机一亮，显示的是昨天他睡觉前看到的那个聊斋志异的章节。
“生平无二色”宁采臣说。
谭宗明本不应该在香港。
这次的经济论坛原本应该是他的首席财务官安迪带队出席的。不过可惜的是，他的这个老朋友正陷入一段让他觉得荒诞的网恋中，整日精神绷得像是一张马上就快断掉的弦，他思前想后还是将这趟出远门的苦力留给了自己。
行程四天，论坛昨天下午结束。于是谭宗明给安迪的团队放了一天假，这个决定让团队的姑娘小伙们恨不得抱着老板的大腿高呼万岁。
窗外下着小雨。
他心血来潮地就想出去转转。
酒店送来了早餐，他一边嚼着羊角包，一边发短信推掉了原定计划中的泳池派对邀请。
出行攻略是酒店的前台替他准备好的，在他吃早饭的功夫装订成了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里面按照他的喜好画了路线，甚至还包括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店。
顾客至上，显然酒店为了讨好他这样的顾客也下足了功夫。
他到楼下的时候，车子也已经叫好了。
他翻了翻那个小册子，指了一个地名。
“就去这儿吧。”
西洋菜南街。
司机显然是个熟路的，用港普问了一句：“逛书店吗？”
谭宗明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赵启平找到书店的过程还算顺利。这段路昨天他盯着地图在脑海里走了两遍，地铁还算方便，他上一次来香港的时候办的八达通余额还剩下不少，他甚至还在7-11买了一份三明治早餐。
还是比预计晚了十五分钟。
这让他有点想念熟门熟路的上海。
昨天晚上，他为了今天的行程列了张书单，删删减减却越写越多，一天的时间恨不得撕开揉碎了用。
上次去过的那家书店门口逼仄的走廊里放着几把雨伞。
赵启平往里一探头，果然里面已经有了不少顾客。
里间的墙上挂着四个大字“道德文章”，一只猫站在墨宝下面的沙发上懒洋洋的晃着尾巴，脑袋不时地四处打量，活像是一个照看生意的掌柜。
他沿着书架的方向一本一本地摸索去，手指和书籍碰撞发出轻轻的扣响。
谭宗明插着口袋慢悠悠地顺着有些老旧的书架看去。
“秘史”、“不得不说的秘密”、“密码档案”各类标题简直赚足了噱头。
在这样的半真半假的野史堆中，一本“聂小倩”显得格外醒目。
他想起他年轻的时候入手的那张叫倩女幽魂的老片子，直到现在他还不时地拿出来看。
可惜他的历任女友年龄都太轻，无人和他一同欣赏。
两只各有特点的手指同时搭在了“聂小倩”的书脊上。
赵启平笑笑，收了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谭宗明莫名其妙地也想跟着他笑。
结账的时候赵启平向老板要了个纸口袋，一回头，刚才那个“聂小倩”也站在款台后面等着结账，还朝他还点了点头，像是一个熟悉的邻居。
他撩了一眼“聂小倩”手里的书，中国近代史。
再一抬头，发现“聂小倩”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书。
他歪歪头，坦荡地将那本“品花宝鉴”装进口袋里。
“你也是上海人？”谭宗明和他的“聂小倩”一前一后地下了楼。
“聂小倩”回头看他，反问：“口音很明显？”
谭宗明摇头：“大概因为我也是上海的。”
“聂小倩”笑了，眼角露出浅浅的细纹，他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眼睛很亮。
“你似乎还有很多书要买。”谭宗明指了指“聂小倩”手里密密麻麻的书单。
“聂小倩”有些不甘心地瘪嘴，“这么多买了也带不回去。”
谭宗明看着“聂小倩”不经意间的少年气觉得好笑，好像自己也年轻了起来。
进门的时候是小雨，出门已经成了大雨。
赵启平抱着一纸袋子书站在屋檐底下盯着长长的书单垂头丧气。
“聂小倩”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他身旁，似乎是瞥了一眼他的书单，突然开口道：“我还要去信和中心，顺路捎你一程吗？”
还真是缺什么来什么，赵启平眨巴两下眼睛。
直到很久以后赵启平回想起来还忍不住疑惑，为什么当时毫无顾忌地上了一个陌生人的车呢。
实际上“聂小倩”也问了他这个问题。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司机发动了车子，“聂小倩”才慢悠悠地问道，他眯着眼睛，嘴唇抿成长长的一条细线，赵启平猜不出他多大年龄，只是觉得他嘴角的皱纹又自然又性感。
赵医生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你能在杀掉我之前，把书快递到我家里去吗？”
“聂小倩”差点笑出了声。
“我得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赵启平问道。
总不能一直叫聂小倩啊。
“谭宗明。”对方回答，说着伸出右手。
赵医生和他握了握手。
“赵启平。”他也说。
等他们再从信和中心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赵启平的纸袋子已经满满的战利品，最上面的一层还露出粉嫩的日文漫画封面，谭宗明扫了一眼，只看懂了“魔女”两个字，忍不住又分了个袋子替他把封面朝口袋里塞了塞。
不过赵启平似乎毫不在意，好像他的口袋里不是一袋子禁书，而是一口袋萝卜，他的眼神坦荡，反而倒好像一切只是谭宗明的胡思乱想。
“我下半年的工作就靠这些精神食粮支撑了。”赵启平神经兮兮地说。
“七情六欲总要适当放松一下。”谭宗明接口道
“那是自然。”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可以吗？”谭宗明没头没尾问道。
赵启平心领神会，他眯起眼睛笑笑。
当然可以。
